听文洁若讲翻译故事

重庆出版社北京华章同人与中华网文化频道联合主办的“文洁若与三岛由纪夫：文学岁月人生”读书沙龙近日举行，《春雪》与《天人五衰》是三岛由纪夫系列小说《丰饶之海》的第一卷与第四卷，被誉为三岛作品的“顶峰之作”。现年87岁的文洁若先生是个人翻译日文作品字数最多（800多万字）的翻译家。前后半个多世纪，她主编《日本文学》丛书19卷，翻译了14部长篇小说，18部中篇小说，一百多篇短篇小说，井上靖、川端康成、水上勉、三岛由纪夫等人的作品，都是经她的翻译，才得以被中国人所熟知的。

　　文洁若：三岛由纪夫这个人思想上有点激进，但他艺术上比较成熟，所以我又把《春雪》和《天人五衰》重新翻译了，这两本书写清显和聪子轮回转世的故事，他写得非常好。

　　卞毓方：三岛由纪夫在日本是一等一的作家，但是我们中国人如果中文达不到那个水平，你就很难翻译出那个味道。我对文老师是比较佩服的，因为她从小在日本长大，在日本念的小学，我们是后来学的，没有童子功。

　　文洁若：我学日文是因为7岁的时候，父亲把全家人都带到日本去了，我父亲在东京当过领事，还当过三等秘书。

　　7岁的孩子对外语没有抵抗力，周围的环境都说日文，请了一个家庭教师给我们辅导，大概一天两个小时，半年之内日文就都懂了，这是很奇怪的。听说人的大脑0—10岁发展最快，我就碰上这个好的时候了。

　　主持人：文先生是1927年出生的，今年87岁了，我记得50年代那会儿钱稻孙先生翻译日本文学，您不光是他的学生，还是他的专职编辑，想知道您受到了他什么样的影响？

　　文洁若：我当时有一个任务就是组织周作人、钱稻孙两个人翻译书。周作人是要改名字的，他不能用周作人，用了好多名字，周长寿等等，他比钱稻孙知名就是因为他五四时代写了很多文章，可是我觉得钱稻孙翻得比周作人好，而且周作人不大推敲，就拿毛笔写，钱稻孙是拿根笔来回改。我看他翻来翻去，太慢了，就停下来了让丰子恺来翻。丰子恺日本古文不太懂，钱稻孙直接从古文翻，丰子恺去日本留学的时候是搞美术的，他不是专门学语文的。有人曾经比过周作人跟钱稻孙的口语谁更好，钱稻孙是9岁去的，周作人去的时候快20岁了，虽然他的太太是日本人，可是他的口语不如钱稻孙。

　　再早追溯的话，周作人和钱稻孙解放之后因为是战犯的身份，生活比较困难，也没有地方工作，当时周恩来总理想一个办法，让人民文学出版社以约稿的形式发放稿费，符合规定不给他们发工资，但稿费给很高，他们翻的作品当时可以出，也可以不出，留着自己再用，就是一种非常巧妙的方式把他们给保护下来了。

　　提问：您是怎么开始从事翻译的？

　　文洁若：我父亲当时引导我翻译很有意思，我在日本的时候，家里给我买了小人书，字写的就是日文，我父亲说你把图书的字变成中文，其实就是翻译。后来又让我翻译了一百万字的世界小学生读本，这些可以说都为后来的翻译打下了基础。

　　1958年萧乾被下放，有人说萧乾劳动改造去了，我说不对，他那个叫监督劳动，我们是叫下放锻炼，同样是劳动，层次不一样，萧乾还是比劳动改造好一点，只是监督劳动。因为我会英文，又会日文，所以就开始担任日文编辑了。

　　假如我被调到外地会比谁都惨，我当时有母亲，还有四姐，四姐腿还没有治好，还有三个孩子，萧乾前妻有一个孩子，我自己有两个孩子，家里五个人。萧乾下放后还给他26块钱生活费，在北京他原来170几块钱。我在北京我能够翻译，我那时候的翻译速度我自己都很吃惊。比如说一本叫《火凤凰》我翻译书名改成了《光枝的初恋》，8天交稿，一半给我，一半给北京出版社，北京出版社说做不了，那时候我白天还上班，我说都给我吧，那时候我32岁，我居然8天之内把这三万字一个人翻出来了，而且一字不改发表了。那时候大概拿了一百块钱稿费，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高。所以，我那段时间翻译的工作源源不断，可以养家，所以小孩的生活没受影响。

　　提问：是什么让您这么多年一直有力量坚持翻译呢？

文洁若：翻译就只有勤学苦练，我有什么动力呢？我有一次说光宗耀祖，大家都笑了。我是怎么想呢？比如我祖父当了县官培养了我父亲，贵阳买了300亩地，可是土改都没了。我父亲弄了半天也一事无成，他让我搞翻译，他说他最大的遗憾就是一辈子没出一本书，祖父倒是出了一点线装书诗词什么的，也没留下来。我从小努力就是想光宗耀祖。

　　我大姐还活着，在美国，90多岁，现在在养老院，她少女时代在日本也写了不少小说。去了以后，把中文几乎都忘了。所以，我绝对不会离开故土，我尽我的力量。

　　本版整理/本报记者 张嘉

　　作者：张嘉

　　（来源：北京青年报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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